【別人怎麽樣我不管，只是他傷了你, 茉莉也, 就該受到如此責罰。】

那沒有我的話，其他人就徹底安全了吧？

【黑木茉莉也，當然是因為我喜歡你啊。】

那沒有我的話, 你就不會產生這樣莫名其妙的感情了吧？

沒錯, 你的存在本身就是罪孽。

你不在了的話, 沒有人會覺得困擾的。所有人都會活得更輕松, 大家都能夠解脫。

“我不是，我沒有……”

痛苦吧？悲傷吧？無法接受吧？這就是現實啊。

你看，活著是這麽痛苦的事，為什麽還要堅持？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來，跨過這條線吧，被黃泉眷顧的靈魂啊。來到彼岸吧，來到我們的身邊——

只有我們才能真正接納你的一切。

“這不是我的現實, 這不是我要的未來。”

魔性的話語在耳邊輕聲呢喃著, 充滿了絕望的言辭給出了一條從未出現在她眼前的道路。那是通往彼岸的捷徑，一簇簇艷紅的彼岸花在道路兩旁妖冶地綻放著。一股令人舒心的氣息從道路的盡頭彌漫開來, 那是她十分熟悉、並不討厭的味道……

仿佛她只要踏上去，就能擁抱幸福，就能碰觸希望。

“不要，我不想去，我不去, 不……”

身體卻仿佛違背了意志，晃晃悠悠地翻過了防護網，站在了天臺邊——

站在了此岸與彼岸的交界線上。

僅存的求生意識只能操控自己的左手，緊緊地抓著防護網。卻在察覺到力氣隨著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後，陷入了更深的恐懼之中。

來吧，邁出這一步，世界就能恢覆它原本的模樣。

“不要，救，誰來救救我……”

來吧，只要來到這邊，就能得到真正的安寧。

“救命啊——”

“豐葦原中國，在此引起騷亂之者，吾夜鬥神降臨於此，臣服於雪器之威，拂除種種汙穢障壁……斬！”

原本除了她以外空無一人的大樓天臺，突兀地響起了一個正氣凜然的聲音。緊接著，視網膜上倒映出了如同霜花般的銀色焰火，一朵又一朵，接連不斷地盛放著，在這被詭異的艷紅鋪天蓋地籠罩著的世界裏，美麗得如同神跡。

不，這應該就是神跡吧。

在茉莉也的手指徹底放開防護網的前一秒，不靠譜的神明大人在漫天霜花之下從天而降，笑著向她伸出了手。

“喲，好久不見啊黑木，我來救你啦。”

她張了張嘴，半晌沒有吐出一個字來。

秋風飛卷而上，掀起了她的裙擺和長發。茉莉也渾身一個激靈，整個人瞬間朝防護網貼了上去。

“夜鬥，夜鬥救我我要掉下去啦啊啊啊——”

夜鬥：……說好的感人會面呢？虧他挑了個那麽帥氣的出場方式，真浪費。

等夜鬥把茉莉也從天臺邊抱回裏面後，一松手，她就跟個沒骨頭的爛泥一樣癱坐在了地上，眼淚啪嗒啪嗒地就往下掉。

“嗚嗚嗚……好高，好可怕……我不要死，好可怕……”

“已經沒事了，不會死的，黑木小姐，不哭不哭啊。”重新變回人型的雪音蹲在她旁邊，輕手輕腳地摸頭安慰了起來。

“不過是一段時間不見，身上的‘負擔’就多了這麽多，真不愧是被黃泉看中的人類啊。”

“夜鬥，你不要嚇唬她啊！”雪音瞪了他一眼。

反正她也聽不懂，夜鬥做了個鬼臉。

哭了好半天總算冷靜下來了，茉莉也一抽一抽地問身邊這位神明大人。

“夜鬥，我剛剛是怎麽了？”

她的記憶就只到青峰倒下為止，之後的一切就如同霧裏看花一樣，隔著一層無法觸碰的墻壁。眼睜睜地看著“自己”離開小公園，穿過馬路，按下電梯的按鈕，打開原本根本打不開的天臺鎖。還沒來得及弄清楚發生了什麽，身體就擅自翻過了防護網。

“你是被彼岸的妖魔誘惑了。”

“妖魔？彼岸？”她花了點時間去處理這兩個詞的定義問題，“啊，就是你上次說的，會被人的負面情緒吸引，引誘人邁入歧途的……那個？”

上次她擔心幸村的手術找夜鬥許願時，他告訴茉莉也的有關妖魔的話題。

“我被它們影響了嗎？”

“是啊黑木小姐，”雪音感嘆道，“剛才可危險了，這整座大樓都時化了呢，我從來沒見過那麽多妖魔聚集在一個人類身邊的。”那密度簡直跟當初身處黃泉時差不多，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

“不過黑木小姐你也真是厲害，那麽多妖魔的低語你都能頂住，撐到我們來救你……”

“……謝謝你的安慰。”她都差點跳樓了還叫厲害？這個安慰真是一點也不走心。

“說到底，妖魔的低語不過是鉆人心的空子，沒有空子的時候除非附身，否則也很難影響人類。你以前就一直做得很好……”

自從有了黃泉女神的祝福之後，她的身邊總會繞著那麽幾只妖魔，但只是被黃泉的氣息吸引來的，跟她本人的負面情緒無關。他偶爾路過的時候就順手幫她清理一下，不清理也沒太大關系。黑木茉莉也是個極為特別的人類，她的內心除了當年那個事件以外，幹凈得一塌糊塗，幾乎毫無縫隙可言。

可今天卻吸引了那麽多妖魔——

“是發生了什麽事嗎？”

“我最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在無意中傷害過很多人？”

她低下頭，神情恍惚地抓緊了裙擺。

“青峰君，還有美羽，要不是我，他們的人生不會出現那麽大的分歧。他們本應該開開心心地過著校園生活才對，美羽繼續走在職網的道路上，青峰君雖然迷茫但所思所想都跟籃球有關。明明是肆意揮灑青春的時候，偏偏因為我，讓他們遭受了原本不需要的痛苦。”

關東大賽上美羽絕望扭曲的表情，她直到今天仍舊無法忘記，或許一輩子都無法忘記。那本不該她承受的痛苦，本不該屬於她的感情，卻將她折磨得精神幾近崩潰。

青峰君肯定也是一樣的。因為她的天真和僥幸，讓原本從不會隱藏自己好惡的他硬生生地壓抑了這麽久，她還無知無覺地依賴他，讓他給自己出主意。只要一想到這中間他到底要忍耐多少東西，因為求而不得壓抑本性，她就難受得無法呼吸。

所以他在親吻她之後才會露出那種解脫的表情吧？

已經……忍不下去了啊。

一想到接下來，還會有她不知道的人因為這個祝福的關系陷入莫名其妙的感情漩渦裏，她就無法自持，只想把自己關進一個誰也見不到的籠子裏，直到明年4月的來臨。

神明對她的愛，卻成為了對其他人的詛咒。

但這一定不是因為神明不好，是她自己辜負了祂們的期望吧。

“嗯……在我看來，你沒做錯過任何事啊。”夜鬥納悶地說。

“咦？”

“本來就是啊。”他豎起一根手指晃了晃，“你看，你有利用他們對你的感情做什麽對他們不利的事嗎？或者說只對自己有利的事？沒有吧？”

茉莉也仔細思考了一下，搖了搖頭。

“你發現他們被祝福影響，陷入無望的感情糾葛後，就試圖拯救他們。事實上，你已經成功讓三個人擺脫這個影響了。別說傷害了，這簡直是件大功德啊！”

“是、是這樣嗎？”她沒做錯事？還做對了？

“很少有人能做到你這種程度的，別說自責了，你應該感到自豪才對啊。”拍肩。

“可、可我這樣不是辜負了給我祝福的神明的好意嗎？”

要是她處理得更好一些，說不定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了。

——不止一次考慮過這樣的可能性。

“好意？”夜鬥攤手，“黑木，你對神明肯定有一些奇怪的誤解吧？”

“誤解？”

“神明啊，都是一幫任性得要死的家夥啊。”他異常嫌棄地撇了撇嘴，完全不介意把自己也給罵進去。

“祂們很少會考慮自己隨手扔下的東西會對常世的人類造成什麽樣的影響，只要覺得有趣，能讓祂們看個開心，就算攪得亂七八糟也無所謂啊。你可不知道，窮神閑得沒事做的時候，可是會假扮成女高中生跑去騙男人的錢，甚至會騙到那人傾家蕩產跳樓的地步。上一次日本泡沫經濟大蕭條，就是她一個不小心玩過頭的結果啊。”

【日本的神話傳說中，惡神可不占少數。這個世上有太多你不了解的事物，茉莉也，不要輕易相信任何陌生人。】

征君的告誡突然出現在腦海裏，加粗放大無限循環了起來。

原來，征君說的是真的啊……

“你身上的這個祝福啊，換了其他人，指不定又是一次滅國等級的動亂序曲。”

歷史上這種事可不少，什麽烽火戲諸侯，什麽禍亂鳥羽，什麽特洛伊戰爭的。

“現在這個國家還一片安寧，全都是你的功勞啊！”再次拍肩，“你就是救世主！”

茉莉也狂汗，“說、說得也太過了吧……”

“沒有，這就是事實。”夜鬥鄭重其事地強調，“別看他們現在還是一幫中學生，長大了終會成為這個國家未來的掌舵人，要是這樣的一幫人因為你一個人的緣故爭鬥起來……”

“引發三戰的可能性都是有的。”雪音點頭。

“沒錯，不僅全國，全世界人民都應該感謝你才對！”

這也太誇張了，誇張到……她一點實感都沒有了。

“那……給我祝福的那位神明大人，其實是想要引發戰爭嗎？”

“誰知道呢，那位的想法這世間可沒幾個神搞得明白。”別說是出於惡意還是善意了，他們連她是正常情況下給與的祝福還是瘋癲情況下給與的都沒辦法確定。

當然了，也沒人敢去問，誰知道去了還回不回得來。

“那位？夜鬥認識給我祝福的神明大人嗎，祂是哪一位？我認識嗎？”

“抱歉，這個我真的不能說。”

“……哦。”

夜鬥當然知道茉莉也很失望，但給他一百個膽子他也還是不能說啊。畢竟沒人知道伊邪那美什麽時候會發神經，她一旦鬧起來可不是一般得麻煩，當然沒人敢在老虎嘴裏拔牙。

其實這次的這些第一次見茉莉也的時候就該說了，但因為同樣的理由，他沒敢說得太詳細。可現在涉及到她的安危問題了，黃泉女神要是連這個都不讓他講——

事情可就更覆雜了。

不過到現在為止，彼岸還沒有什麽動靜，想來事情並沒有他們所想的那麽壞。

這個祝福，可能真的不是出於惡意也說不定。

可她到底想幹什麽呢？

“所以你不用擔心，你很好，你做得很對，完全沒有必要擔心那些有的沒的！”

夜鬥給了她一個大拇指。

“說的……是呢。”她深深地吸了口氣，“我沒有做錯任何事，我也沒有傷害過任何人。”

“嗯，就是這樣！”

這是，神明大人的斷言，是她信仰的夜鬥大人的神諭，那就一定是真實的。

她的神明大人絕對不會欺騙她。

“好！”她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塵，握拳道：“那我回去再跟由乃好好談一談。”不能還沒有嘗試過就退後，還沒有努力過就逃避問題。

由乃那麽重視她，一定也同樣重視她的想法。

她們只是缺少溝通，只要可以繼續交流，就算不能從根本上轉變她的想法，也一定能改變些什麽才對。

“啊，說起那個暴力女……”

通往天臺的走廊裏，一位穿著西裝的女性倒在地上。

“她……好像在醫院裏見過。”難道是由乃派來保護她的人？完全沒發現，還以為一直只有她自己一個人呢。

“她怎麽了，不要緊吧？”

“只是被彼岸的氣息侵染，稍微染上了點‘恙’，失去意識了而已。”雪音伸手在她的額頭上點了一下，“行了，再過兩分鐘就會醒過來了。”

同樣是身處此岸和彼岸的狹間，甚至被那麽多的妖魔糾纏著，黑木小姐倒是完全沒受到影響呢。是祝福的影響，還是她本人的靈魂之力？

“怎麽了，雪音君？”一直盯著她看。

“啊，就是覺得黑木小姐好厲害呢。”

“才沒有呢，我——”

當當當當！當當當當！

啊，是征君的電話。

稍微走遠了兩步，茉莉也接了起來。

“餵，征君，找我什麽事？”

“……茉莉也，你現在在哪裏？”

“啊，我在商場裏呢。”

原來是剛剛青峰打電話她沒有接，以為她出了什麽事，電話就直接打到了赤司那邊。他知道後也嘗試跟茉莉也聯系，卻不知為何電話一直無法接通。

“讓你們擔心了，對不起，大概是商場這裏信號不好吧。”

原來，剛才青峰君沒有直接回去，而是一直在找她。

也是呢，就算他們之間沒有了那份莫名其妙的愛，他們也仍舊是朋友啊。

Line的賬號，繼續保留好像也沒問題。

“夜鬥大人，還有雪音君，這次真的非常感謝你們。”

茉莉也雙手捧著五元硬幣，鞠了一大躬。

“哦，那我就不客氣地收下啦！”

雖然夜鬥看起來很高興，但總覺得救命之恩就這麽隨便不太好。

“那個，夜鬥還有什麽想要的東西嗎？我作為你的信徒，想供奉一下！”

這是她的神明，雖然喜歡搞怪，但總在她最需要的時候出現，給她指引，給她救贖。就算征君再三強調神明不可盡信，茉莉也還是沒辦法懷疑這樣的夜鬥。

夜鬥是個好神明，她對此深信不疑。

夜鬥跟雪音對視了一眼，笑著說：

“你的小提琴聲非常動聽，神明們都很喜歡，好像就我還沒聽過。等你的手徹底康覆了，為我拉上一曲吧。”

她的小提琴，神明們……很喜歡嗎？

是這樣嗎？原來是這樣嗎？

一股暖流流過心田，讓她有種落淚的沖動。但是今天已經哭了很多次了，在她的神明面前，還是想要給他最好的笑容才是。

“好，我一定做好準備，為您演奏出最棒的一曲！”

“嗯，那我們約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  茉莉也是不會自己去跳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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